一身怪味兒,油漆味,混合著汗臭味,人還未到,已“先味奪人”,遠遠傳來。還有怪臉兒,塗抹著奇異的色彩;衣服上,更是集各種色彩之大成,沾滿全身,有些像後期印象派或野獸派的“藝術”傑作,當然,同樣的保證絕對找不到半點兒美感。──這些人,與所謂“藝壇巨匠”“大師”之類的榮銜高帽子無份,而是普通的油漆匠。
我對於油漆匠,沒有甚麼好印象,實在說,是“不敬而遠之”唯恐沾潤受惠,平分“秋色”。相信多數人都是這樣。
一個偶然的機會,我去看油漆的工作,見幾個工人,在那裡對客“揮毫”(毛刷),蘸著油漆,揮灑自如,真是不遜丹青妙手。想來還是“黃毛人”比較公平,油漆的“刷子”,與寫子繪畫的“毛筆”,一律稱 (Brush),這樣一來,搖弄筆桿子的人,自吹自捧慣了的術語,口號,甚麼“萬般皆下品,惟有讀書高”,“士為四民之首”,都失效了。可惜他們的“平等”,只限於華人,而不上“西人”。Pen仍然與“刷子”不同,使筆為吃飯工具的人,仍然是驕傲的“白領階級”,只是油畫同行。
油漆匠耐心的工作著,規規矩矩。平心而論,這種以整潔牆壁為業而賺錢的人,比以弄污牆壁為業而賺錢的人,來得高明些。本來是一幢古老的房屋,竟成為明淨嶄新,置身其中,感到心清神爽。油漆匠的功勞,可云不小。
我忽然感到,內心有些歉疚了!許多有功績,應當被褒獎的人,卻被忽略了。甚至不僅對他們淡漠,不欣賞;更因為著眼點的錯誤,完全給予不同的錯誤估價。
自以為聰慧的“高明人”,常會不吝批評:“看哪!何等污穢的衣服!”“喏!你的錯誤真不小,浪費主人的油漆,弄到衣服上;啊!你全不會注意,你的目標錯了,真憑實據俱在,這就是你‘揩油’的罪證!”說話的人抓住把柄了,聲音叫得很響亮,洋洋自得;有些人也對他們的灼見肅然起敬,或許有人盲目附和著:“打倒罪惡的油漆匠,棄絕他!把他丟在地獄裡,然後用我們聖潔像天使一般的手,拿天堂的石頭擲在他頭上!”
不少熱心熱腸的人,被這種“石頭”打得心傷痛了,他們流著眼淚感歎:“成事艱於蟻轉石,向人每類炭投冰。”然後,滿心委屈的放下了刷子,脫下了衣服。
如果我的觀察不錯,通常是衣服穿得最乾淨,或自以為比較乾淨而指責別人的,是最懶惰,或技術低劣沒有人願意僱用的傢伙。
我們若不單注視挑剔他身上的油漆,而看他運用油漆的工作效果如何,也許是好的。他的衣服沾了油污,卻使別人得成潔淨美好,這種犧牲是何等偉大,工作又是何等偉大!
傷心的人,記否?主耶穌那樣的慈愛聖潔完全,卻是被那些人的祖先法利賽人議論:“這個人接待罪人…”千零一個理由挑剔耶穌,不佩服祂,耶穌經常像是“沒有”理由。所以他們吐唾沬在祂臉上,用手掌,用鞭打祂;他們給祂戴的荊棘冠冕,上面的刺是有毒的嫉妒,身上的紫袍,是集合一切恨和指責,厭棄交織。祂傾倒自己的生命,祂那裡面全不含罪質的血流出,漆染紅了粗糙的十字架,卻使多人得潔淨,重生歸義。我們看祂流血的腳蹤,就得了勉勵。
我也要說:不曉得欣賞油漆匠的工作,就是虧欠,是罪惡了。實在的,他除去了污穢,使這世界變得更好些。
我願意潔淨,也願意別人潔淨。很多人需要潔淨,我不禁“油然起敬”,從心裡呼喊:“可敬愛的油漆匠,人類需要你!”
2004年8月29日
選自:金燈臺翼報www.ebaomonthly.com